早人物:前主管回教事务部长雅国:对加沙平民悲惨遭遇 社群不忍有苦无处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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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敏感课题,自然被外来干预者借题发挥,挑衅说应该做得更多,甚至批评新加坡不够“回教化”。

马来社群对政府信任未破裂 信心出问题

2020年离开待了23年的政坛,今年69岁的雅国是在2002年到2018年受委为回教事务主管部长,是至今担任这职位最久的部长。

而这,正是目前不足之处。雅国说,要改善这种情况,政治领袖做更多的“零售政治”(retail politics)——深入基层,置身前线,打开沟通渠道,重新赢得信任和信心,修复与马来社群的关系。

这个看似荒谬的问题,说明了身份认同的复杂性,尤其在新加坡这个多元种族宗教社会,也反映出911事件后萦绕着马来回教社群的“有色”眼光。

2025大选期间,头巾事件再次被挑起。工人党被视为替回教徒女护士争取在公共医疗机构服务戴头巾自由决定权的功臣。

如何修复?雅国说,马来社群寄望社群领袖能够扮演更好传情达意的角色,能够理解基层的实际想法,努力去满足他们的需求,就算无法完全满足,至少要做到折中,或是解释可为和不可为的原因。

“不论哪个社群,都有可能出现自我激进者。如果你注意到,他们往往是孤立的,在社群是无影的。这正是我们需要努力改善的,制造交流对话的环境,加强社群内的沟通联系,及早关注他们,发挥正面的引导和影响。”

《联合早报》今年4月访问他,分享自己对本地马来回教社群(Malay / Muslim Community,或缩略为MM)的观察和想法。原定4月底刊登,遇上全国大选竞选期,决定针对大选期间的身份政治课题再访问他,了解马来回教社群的更深层情况。雅国目前是促进跨信仰相互理解中心(Centre for Interfaith Understanding)顾问,多次受邀出席青年和宗教相关对话会。

实际上,这个在2021年获政府首肯的改变,是雅国推动多年的成果。

雅国说,政府最终批准回教护士戴头巾,对回教社群是一大成就,让马来社群对自己在新加坡的地位更有信心,这个过程,对社群与政府都是相互理解的难得机会。

一部分马来社群也认为,新加坡政府固然重申两国方案的立场,也谴责了以色列对哈马斯采取报复行动时在加沙的非人道行径,但并没有对以色列追究问责,或是采取更具体、更严厉的谴责行动,如实施抵制和制裁。

沟通、沟通、沟通……几乎是在两次时长五个多小时的访问中,雅国的口头禅。

2017年6月6日,时任总理李显龙(左排左三)和当时掌管回教事务的通讯及新闻部长雅国博士(右排右二),在阿尔慕达金回教堂(Masjid Al-Muttaqin)与回教徒共进开斋饭。(档案照片)

雅国说,加沙局势和无孔不入的网络世界,难免催生了更多自我激进者。但真正缺失的,是少了一个像SOS热线那样的安全空间,让任何人能安心地发表非主流的看法,让回教徒不会觉得同情巴勒斯坦人是“反对派”、不必担心受压迫或权利被剥夺。

但武装部队等敏感领域没有马来族高层代表;冠病疫情阻断措施不巧遇上开斋节,直接打击以马来人居多的居家烘培生意而面临家庭经济问题等事件,当时马来政治领袖处理的方式,被视为缺乏同理心而导致一些不满情绪没有妥善安抚。

他的首要急务,是确保非回教徒不会对回教持有偏见和谬误,同时让新加坡的回教徒能继续从容自信地履行回教宗教信仰。

这种情绪,影响马来回教社群对政府的信心,质疑在应对这个地缘政治课题上,他们能否以新加坡人和新加坡马来人的身份,获得政府的支持。

无可否认,马来社群这些年在宗教信仰方面已更有自信,像在斋戒月邀请非回教部长或民众到回教堂一起开斋、国家通过了反职场歧视法案、允许医护人员可自行选择是否戴头巾等。雅国说,这是好的开端。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总是有一种感觉,马来人似乎不受青睐,而关于歧视的说法,也一直流传着。”显然的,马来社群期望能如同其他社群般,受到重视和一视同仁的对待。

低调推动头巾议题十多年

他说,长期以来,马来族群一直努力寻找在新加坡的身份定位。1965年新加坡独立后,作为本区域最大族群的马来人,在这个弹丸小国成了少数族群。族群在人口占比的对调,无可避免影响马来族群的身份认同和自信。

然而,几次落网的自我激进化分子几乎与回教挂钩,模糊了马来回教社群融入我国多元种族、多元宗教的努力。雅国说:“当有人质疑马来人没有努力融入时,是令人痛心的问题,因为我们一直在尽力着。”

“人们忘了,我是在美国911恐袭事件后,于2002年负责回教事务的。当时,社会对回教社群的忠诚度、回教社群里是否有恐怖分子等问题,有着很多质疑和偏见。”

平等机会是许多少数族群的死穴。雅国不否认,表面上,机会是平等的,但始终存在偏见和误解。除了修宪确保少数种族有机会出任民选总统,马来社群更期望敏感领域如武装部队里有马来将领等代表。

平等机会是少数族群死穴

今年大选期间,外来干预在马来社群引发的身份政治议题,使东部成了人民行动党和工人党较量的热区。网上当时流传着马来社群对社群政治领袖的不满之声,头巾和身份认同等议题更被外来居心不良者趁机煽风点火,雅国说,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马来社群与政府的关系出现了一定的挑战。

“但我强调,这必须是基于能力择优录取,不是象征式任命。”

雅国现为新加坡理工大学教授。父亲生前是律师书记,母亲生前是家庭主妇,九个兄弟姐妹都有杰出表现。雅国排行老四,大哥是我国第一位马来总统奖学金得主,其他则有律师、法官、报社总编、教师和医生。

以巴冲突爆发后,不满情绪在马来社群“放大和扩散”;前官委议员郑恩里评论以巴的观点,马来社群领袖开始时“不温不火”的回应,更让社群心存芥蒂,使情绪和感受变得更为复杂。

面对回教祈祷团等恐怖组织带来的威胁,本地回教宗教师2003年成立了宗教改造小组,打击回教极端主义。新加坡回教理事会(MUIS)也推出回教宗教师鉴定计划(Asatizah Recognition Scheme,简称ARS),目的是确保培养出的回教宗教师,既拥有受回教社群认可的宗教知识,同时也理解新加坡作为世俗国家的建设要求。

雅国家中的迷你图书馆,藏书丰富,有不少关于回教的书籍。这是退休后雅国最喜欢的角落之一。(白艳琳摄)

他补充:“他们觉得一些领袖不理解马来回教社群面对加沙冲突的内心挣扎,无法感同身受本地回教徒看到回教徒被杀戮的心情和经历。”

“这是危险的声音,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远离它。我始终坚持,我们是回教社群,以世俗来治理社会。我们能实践自己的信仰,但有些事永远无法做到,因为我们不是回教国。”

1997年,毕业自新加坡国立大学土木工程荣誉学位、考获美国斯坦福大学博士学位的雅国,在时任总理吴作栋的邀请下,加入政坛。他曾担任社会发展与体育部长、环境与水源部长、新闻与通信部长、以及回教事务主管部长。这些政务当中,雅国坦言,以16年的回教事务,经历最为跌宕起伏。

前任主管回教事务的部长雅国博士在2001年美国发生911恐怖主义袭击事件后,一位国会议员问了他这个问题。当时,雅国反问对方:“你是先以华人自称,还是先以基督徒?”

在社交媒体和互联网的推波助澜下,马来社群中本来沉默的广大中间派,多少受到影响,“大家会比较,其他(回教)国家可以这么做,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这非常重要,这样才能倾听马来回教社群的关切,而后无论是总理还是其他部长,才能作出相应的回应。”

雅国说,当时他与国家领袖对回教护士戴头巾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戴头巾不会导致排他行为,也不会造成回教徒自我隔离,因此应该让护士自行决定。因为新加坡回教徒,很了解作为少数族群必须与非回教徒交流互动,而且头巾服饰与护理能力是两码事。

“我们(马来回教社群)一直坚信,新加坡是我们的国家,我们尽力为国家贡献。在物质方面,我们取得长足进步,居住环境更好、工资更高。大多数马来人也有所进步,表现突出的马来专业人士越来越多。但社会不仅仅由物质财富来定义,它也由善意和国家归属感来定义。

2018年5月30日晚上,人民行动党在国会大厦设宴答谢三名卸任部长。时任行动党秘书长李显龙(左起)在答谢宴上与当时卸任的贸工部长林勋强、通讯及新闻部长雅国博士和人力部长林瑞生自拍留影。(档案照片)

“你是先以回教徒自居自称,还是先以马来人?”

雅国认为,不论有没有戴头巾,护士的护理能力才是大家关注的。(档案照片)

雅国说,沙特阿拉伯、伊朗等回教国崛起,是更多回教女性选择戴头巾的由来之一,许多宗教师(Ustaz)也坚持这是宗教规定。这种变化,是后来回教护士上班时可否戴头巾争议的背景。

新加坡回教学院(Singapore College of Islamic Studies)预计在2028年开课,旨在培养了解本地多元文化环境的回教领袖。新学院临时校舍设在新加坡回教理事会位于明古连街的校园。(档案照片)

回溯头巾事件,2002年新学年,三个马来家长坚持让自己女儿戴头巾上小一,校方以头巾并非校服为由屡劝无效,暂令停学。回教理事会后来发表立场,表明教育甚于戴头巾,平息这场风波。

本地马来社群看待巴勒斯坦人遭受非人道主义的惨状,在同理心之外,还多了同为回教徒的宗教视角。(法新社) 雅国(黄衣者)在回教社会发展理事会举办的年度“喜悦计划”活动,把礼包分发给马来居民。此次活动于2012年8月5日在兀兰的斋戒月集市举行。(档案照片)

雅国说,马来社群其实清楚新加坡政府无法改变加沙局势,但一些人也问道,“我们是否可以做得更多,以表明我们对这种局势的不满?以表明这是我们不能容忍的事情”。

就如戴头巾,在公共卫生以外的其他制服领域,到目前为止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知道界限,我们的社群也接受了这一点”。

雅国说,历史上,回教徒过去数个世纪都是生活在伊斯兰帝国里,而非国家形式。帝国解体后,回教徒不得不徒迁,但大多数仍生活在以回教为主的国家如摩洛哥、阿尔及利亚。新加坡的情况非常独特,这也引发了许多关于本地回教徒作为少数族群能否生存的讨论。

雅国说,马来社群固然认同政府领导国家的努力,也相信政府所做的一切对国家和马来回教社群的未来是正确有利的。但在加沙局势这类地缘政治课题上,马来社群的感受是复杂多面的,他们对巴勒斯坦人遭受非人道主义的惨状,在同理心之外,还多了同为回教徒的宗教视角。

雅国的妻子是美国籍白人,拥有斯坦福大学的法律学位和康奈尔大学的东南亚研究硕士学位,随夫来新曾任职研究员,儿子出生后,离职在家。两人育有一男一女,儿子从事城市规划,女儿研习插画,都是硕士毕业生。

不满的情绪,有着沉淀已久的潜在因素。

“马来社群对政府的信任虽然没有破裂,但信心方面出了问题。现在的马来社群,存在着一些不满的情绪。”

雅国坦言,头巾议题,是他掌握回教事务16年期间最难的政治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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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水平和收入偏低、离婚嗜毒率偏高、马来人未能晋身武装部队最高军阶、职场回教女性戴头巾议题等,都考验着马来回教社群在国家的角色定位;国际恐怖组织回教祈祷团连串恐袭活动、回教复兴主义崛起、极端宗教思想与自我激进化等外部事件,则挑战着当时雅国平衡族群意识和心态的能力。这个部长职务,向来都不易受马来回教社群欢迎。

“你似乎对我正在经历的事情视而不见。你做了所有这些(为巴勒斯坦人提供人道救援)事,但对显而易见的问题症结,却不予谴责。”

政治领袖要赢回MM心 须通过“零售政治”多交心

就如他2017年在国会上所言,当两个条件相等的马来族和其他种族竞选关键职务时,不妨让马来族获选,因为这对马来社群的积极意义远超华族,能使马来社群感到自豪。

吁设安全沟通空间 防社群成员变极端

“我一直相信,应该让她们(护士)自己选择,我们只需规定头巾的颜色和形状。我很欣慰政府最终同意解决这个问题。”

这之后,他不断提出让马来回教社群跃进的项目,包括2016年提出设立新加坡回教研究学院的概念。拟建回教学院的计划在他2018年引退后搁置,直到2024年国庆群众大会黄循财总理再次提出并落实。

刚落下帷幕的全国大选,马来回教社群的情绪在东部选区引起不小涟漪。外来舆论的干预、头巾事件重新被炒作、加沙局势对回教世界的冲击、本地青少年自我激进化趋势等,让占我国人口不到15%的马来回教社群,再次感受到自己对身份的关注和被关注。今年69岁的雅国博士曾在2002年到2018年受委为回教事务主管部长,是至今担任这个职位最久的部长。本期《早人物》,请他谈谈马来回教社群的现状、心态和面对的挑战。

这个落差,在世界其他国家的公开谴责以色列或制裁断交之下,更显突出,同时让一些马来社群觉得,自己需要再做些什么才能让政府理解政府并没有去理解回教徒所面对的纠结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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